初時。
蘇幕并沒有理解老道士想要表達什么。
不過聯想起之前老道士和他的交談,所謂兩界混雜,所謂心中所執,所謂心中之愁苦,以及老道士在說道‘非大道所愿’時的心酸。
片刻思索之下,蘇幕便隱隱明白了為何老道士說死后眾鬼如無涯鬼城,下十八層地獄等是非大道所愿。
“大道往復,周轉世界運行,往復不息,幽冥天地之法卻無有往復之道。”
這樣的問題蘇幕以前從未考慮過,他也沒有時間和契機去思考這樣的問題,被老道士這般一說,才發現確是如此。
這個世界的幽冥,收天下之鬼。
無論是仙是神,是佛是人,是妖是精,死后盡皆入幽。
他們或在無涯鬼城中等待陰壽盡,然后徹底消散于世界,或者在別的地方承受永無休止的痛苦,譬如最為殘酷的地獄界。
“天地不仁,以萬物為芻狗,”
老道士目光之中多有痛苦之意,仿佛自己承受著無數的煎熬痛苦以般,道:“幽冥亦在天地之中,卻被排除在大道之外。”
天地待萬物沒有任何差別,幽冥之地卻不一樣。
老道士繼續說道:“諸鬼生前有惡,入幽恕罪悔過本是應該,卻不該是永無休止的鎮壓和懲罰,直至其消亡而沒有歸處,他們應該還有歸處,萬物生靈死后,都應該還有歸處,方才符合大道往復之理,一塵道友以為呢?”
原來如此。
蘇幕終于看明白了眼前這個老道士所執是何。
他這是想要度盡幽冥眾生,使其有所歸處。
而現如今的幽冥界,只有來處而無歸處。
切幽冥界三大陰司所制定的悔悟之規則也與大道不符,在老道士看來,他們不應該這樣永無休止地被鎮壓的十八層地獄或者別的地方。
如此作為,非但不能使這些冤魂厲鬼化解心中之怨恨,悔悟生前之過錯。
反而會使得他們怨恨更深,便如被鎮壓在九大煉獄中的相柳一般。
多少春夏秋冬以來,相柳仍是如此,隨著他造成的動亂。
幽冥界萬鬼傾出,不顧一切,哪怕魂飛魄散亦要沖往人間,哪怕是在人間一鬼城之中,也比在幽冥要好。
正是因此。
那些從人間潛入幽冥的游魂及修士,才能夠在幽冥界中掀起風雨,渾水摸魚。
在老道士看來,這一切的災難都源自于幽冥法則不符于大道所造成。
他渴望能夠尋找到一個解決的辦法,渴望能夠使入幽冥之鬼有所歸處。
于是他自入地府,以求能尋得解決之法。
昔年后土拓幽冥界,玄冥請伏羲辟北方幽都陰司,之后炎帝后裔開九幽陰司,為匡定幽冥秩序,后土又設東岳陰司。
三大陰司自此而立,成為幽冥核心所在,萬靈死后進入幽冥的秩序也徹底定立。
但顯然那時候并沒有考慮到老道士所說的問題。
不過。
聽他所言,倒是讓蘇幕想起來一些曾經聽聞而在這個世界上并不存在的神佛。
比如地獄不空,誓不成佛的地藏王菩薩以及太乙救苦天尊。
當然,這和目前老道士所論之道并沒有太大的關聯,只不過是蘇幕思維上的發散。
兩人酒未停過,肉卻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已經被老道士那野狗叼去,竟是一點也不給他們留。
毒藥仍在繼續,正因此,周圍的天地之間不見一人一鬼。
畢竟在這樣的毒雨之下,沒有誰能夠長久行走。
“有來處亦有歸處,輪回?”
在老道士的諸般言論之下,蘇幕自然而然的便想到了這個世界并沒有的一種規則。
老道士聽后一對白眉卻是微微攏起,細品道:“輪回,頗有往復之意,道友此言何意?”
他葫蘆里的酒也不知能裝多少。
總之山上瓷器碰撞的清脆聲音不曾停歇過。
漸漸的蘇幕也微起幾分醉意,便也沒有那么多的規矩講究,基本上念頭至何處,口便至何處。
老道士偶爾興起之時,直呼妙哉妙哉。
于蘇幕而言,投胎轉世之說在另一個世界的傳說之中不知道聽過多少遍,講起來可謂得心應手。
對于老道士而言,他仿佛看見幽冥界上閉塞不知多少春秋的天空之上仿佛有光明降下。
輪回之道,方是上應大道往復,下合幽冥秩序的開辟之舉。
如能如此。
入幽之鬼便有歸處,身前所種之因將不再僅僅變成在幽冥中所受的永無休止的懲罰,還將關乎其來生。
于人間,于幽冥的安定而言都有著極大的意義。
于是。
兩人談得愈發興起。
老道士一朝發現自己苦思冥久的問題終于有了松解的跡象,只是想要完成一塵道友所言,似乎是非神明難以完成之事。
為求得一種可行性的方法,兩人的交談漸漸已經從幽冥一地飛往悠久的歷史長河之中。
如曾拓出幽冥的后土娘娘,如伏羲大帝,他曾經協助玄冥開辟幽都陰司,為裁定萬靈入幽之道,曾以自身蛇尾這血肉制作成生死簿。
據傳伏羲深知此舉將會得罪無數洪荒生靈,便以生試驗生死簿。
聽后蘇幕只覺得伏羲早已開辟輪回之路,只是未曾納入幽冥。
伴隨著話題的深入。
兩人似乎已經漸漸忘卻時間,忘卻周圍的毒雨,忘卻周圍的環境。
以至于整個幽冥界發生的某些變化,他們都未曾感知到。
在混溟不堪的幽冥界上,背陰山的上空,不知什么時候竟生出縷縷流光。
這些流光顏色各異,拖著長長的尾翼穿行于天地之間,所過之處,竟生一種清明之感。
某些流光進入像汪洋般的黃泉水中,黃泉水便以極快的速度消退。
更多的流光則是已經來到背陰山上,就在蘇幕和老道士的身邊游行。
些許奇異的霧色便從他們的周圍彌漫開來,漸漸地華散開,竟仿若置身于星辰銀河之中,那些流光便如游魚般在銀河之中躍動。
很快。
無論是在幽冥界中抓捕著某些逃逸之鬼的,還是躲避鬼差抓捕的,都被幽冥界上空出現的流光以及所帶來的清明之感所吸引。
他們明顯的發現,經年累月始終不變的幽冥竟忽然間竟帶來了一種人間之感。
有鬼忽然開始迎著流光和清明修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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